小天

——————
第一集：小林和阿江
——————

……

1999年的第一场水灾，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。

我叫小林。

那年我还小，村里的洪灾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巨大的无助，连长辈都无能为力。然而阿江出现了，在这个时刻，他成了我心里新的支柱。

国人很有爱心，纷纷寄来了捐赠物品，红十字会浩浩荡荡的车队，长途跋涉几千里，给我们送来了好多面包和矿泉水。跟随而来的，除了庞大的记者团、宣传队，还有志愿者自发来帮助我们。村长带领全村人民，站在村口排队热烈欢迎他们。我们一群小孩憋尿憋得肚子都疼了，也不敢去撒。排了整整一上午，才终于见到了他们，阿江也在其中。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。

他总是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衬衫，一条黑灰色笔直的西裤，脚上穿着一双红白相间的波鞋，那种鞋子在我们乡下很少见，看上去很高级，他那高高挽起的袖子下，还露出一只闪亮的手表。

我们村里，只有村长和他儿子才戴表，而且都没他那只好看。

在救灾的时候，他不像村长一家人那样总是把两只手交叉放在背后走路，他很亲切，帮我们清理洪灾过后的杂乱物品，给我们分发干粮。



阿江，多么亲切的名字，这个名字，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他的音容笑貌，如今依然清晰：

“小林妹妹，不要着急，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小林妹妹，今天吃饱了吗？”

“小林妹妹，这是我的内衣，如果你不介意，我们换着穿吧，看，你的都弄湿了。”

“小林妹妹，将来长大了，做网站去吧。你也可以过上像我这样的好日子的……也可以像我这样，当一名光荣的志愿者。”

“嗯……好。我本来想，将来长大了要去学习盖房子呢。等我学好了，村里的房子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洪水冲坏了。”

“但是阿江你这么好，你说的做网站，应该比盖房子更厉害，更有前途。”

“对啊，盖房子没什么的。都是水泥砖瓦，没什么前途。还是做网站好。”

阿江有着憨厚的笑容，挽起的白衬衫袖子，露出的黝黑手臂，青筋暴露的肌肉如同老树皮一般，亲切而充满安全感。


……

“小林妹妹，来，江哥请你吃糖！”阿江皮肤很黑，但是牙齿很白，跟大白兔奶糖一样白。我依稀可以闻到他有一股牙膏的味道。

大白天也刷牙，真是个爱卫生的叔叔。而且他每次都是刷完牙，才来跟我说话。

“哇，真的是糖！”

“呶，给你，要听话噢，大人叫你做什么，你就做什么，知道吗？”他凑在我的耳边，轻轻地教导我。他比我爸爸要慈祥得多了。

“嗯。”

“江哥也是大人，也要听我的话哦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乖！……哎，你怎么把我的糖全都抢啦！？”

“来呀，你来追我呀！来嘛！嘻嘻！”

“小林妹妹，你坏啊，我非逮到你不可！”

“来嘛！嘻嘻！”

“别那么调皮，待会我推倒你别怪我啊！”


……


“江哥，学做网站难吗？”我和江哥并肩坐在小山坡上，面朝稻田，春暖花开。

“嗯，不要着急，小林妹妹，等你长大了，上了大学，一定能学会的。”

“但是我家里穷，没钱读大学。家里还要盖房子，爸妈都希望我早点出去挣钱。”我心里有点失落，“爷爷身子也不大好。”

“别担心，现在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，上大学会免费的，房子会越来越便宜，医疗也会免费的。现在古巴、俄罗斯，那么穷的国家，都已经实现了，我们也快了。”江哥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，凝望着远方的群山。阿江知道的真多。他那深邃的眼神后面，带着平和安详的满足和期望。但是，似乎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，

“我小时候，家里也很穷。我也种田呢。”

“啊，不会吧。”虽然江哥抽烟斗的样子跟我爸一模一样，都是那么老土，但是他的衬衣那么白，卷起的袖子一点泥巴的痕迹也没有，虽然他坐在那里，偶尔风吹过，把他的衣尾卷起，我可以看到他露出那截红色的内裤，看起来褪色也很严重。


但是我想，这应该说明，他有着艰苦朴素的本质吧。“我觉得，你只是朴素了点。没想到你也有过苦日子。”

“嗯，小时候，我背后还被牛角顶过一下呢，有伤疤，让你看看吧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“这里，看到没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没看到。这里？”

“不是，再往下一点。”

“这里？”

“不是，等会，我把裤腰带给你解开……”


……

那天的云是否已料到？
所以脚步才轻巧，
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，
因为注定那么少。

……

“江哥，你教我做网站好不好？”

“嗯……我也想。不过你现在还小呢。而且我快要回城啦。”阿江蹲在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，拿出个烟斗在鞋头上敲了一下，塞了一把烟丝，划了根火柴，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。

“啊——！我要快快长大！我要学电脑！我要做网站！”

站在高高的山顶上，我呼喊，第一次确立了人生最重要的目标。

“呵呵……”阿江笑了。“将来长大了，到我那里来上班吧。我像对待妹妹一样对你。”

“好啊！一言为定！”

“一言为定！”

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，他那欣慰的笑容，他那明亮的眼神，还有那淡淡的烟草味，如同秋风里的稻花香。


……

时间过得很快，阿江还是走了。跟着抗灾志愿队，我站在村口向他们挥手，看着他们的车开远，最后留在我视线里的，是他那件雪白的衬衫，还有他那洁白的牙，在阳光下闪耀出最后一束钻石般的光芒。

但是阿江时不时还是会给我写信。邮寄一些明信片、书签之类的东西。偶尔也会给我寄几张照片，他光着上身，只穿一条裤衩，把胳膊挽起来，对着我炫耀他手臂上鼓鼓的黝黑的肌肉。又或者把双臂举过头，露出黝黑发亮的腋毛，让我看他鼓起的胸肌。

呵呵，好可爱的阿江哥哥。

他还时不时会给我寄一些钱，说是让我交学费和买文具。

但是这一切，并没有让我安心读书，反而，我更想早一点辍学，到城里去。

因为他的信渐渐少了，后来干脆就停了。

怎么了，难道阿江快要忘记我了吗？


……


“妹子，办证吗？”

“妹子，博客推广，快速提高博客人气，1元1250个IP，先试用，后付款！需要吗？”

“刷钻吗？妹子？56元一个钻！保证不封号。”

“代备案！代备案！快速备案，最快当天下号！省却舟车劳苦！”

“空间互踩！有访必回！！”

“是中国人的都来看看哎！是中国人的都来看看哎！路过看了不转的全家死光光！！！”

第一次走出火车站，双脚踏在城市的大街上，耳边想起喧嚣的叫卖声，一切显得如此新奇。然而我的心无法停歇。

阿江，你在哪，阿江，我来了。


……

虽然在村口的老王家里学了两年多的电脑，但是我发现，学到的五笔打字，跟做网站还差很远。

我至今连什么叫网站都还不太清楚。

但是，什么也阻止不了我，现在到了城市里，我可以有新的机会，好好学习做网站了！

我把巨大的红白纹塑料袋提起来，顺势往肩后一甩，扛在肩上，昂首挺胸，大步走入了人流车马之中。


……


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不为什么。我只是觉得……没感觉了。”

“好吧，既然你已经决定了。”

“嗯？这么爽快？”

“……不然怎样？”

“好，一言为定！来，勾一下手指。”

“一二三！勾勾手指头，说好分手就分手，反悔是小狗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说句话呀。”

“说什么？”

“接下来怎么办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要不，拍张照留念吧。”

“嗯……好。”

“来，嘟起嘴……手指叉高一点，嘴巴不够鼓，……手指要对着嘴巴。耶！行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好了，那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
那两个小情侣的对话我都听到了，我犹豫良久，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他们。

“老板，请问阿江在吗？”

我羞涩地敲了敲这家店的玻璃柜台。

那男青年扭头看到我，收起手里的相机，走过来，脸上带着点困惑。

“你找阿江？”

“嗯。他是在这里的吗？”

“你是他什么人？”

“嗯……朋友。他在吗？”

“他不在……”

“请问他去哪了？”

“……你是他朋友，不知道他去哪了？”他困惑地看着我，又上下打量着我的衣着。

“是啊，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的。”

“……哦，你进来坐坐吧。阿江他现在不在这里。”

“他去哪了？”我觉得他的表情、回答、动作都有点怪，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？

“坐一下吧，老婆，倒杯茶。”

“……”他老婆好像还没从跟他闹分手的情绪中脱离出来，不过出于礼貌，她哼了一声，把马尾辫朝背后一甩，还是给我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。

“请坐，你叫我红孩儿就行了。”

“红孩儿，你好。阿江发生了什么事吗？”

“他……”红孩儿看了看他老婆，又看看我，犹豫了一下。

“他进去了啊，你是他朋友怎么没听说吗？”红孩儿的老婆倒是比较直率。

“啊？进去哪了？”我有点诧异。

“进监狱了啊。”

“啊！！？”我大为吃惊，一时语塞。

“为什么啊？”

“……”小夫妻俩又是一番对视，然后看看我，考虑了一下，才对我娓娓道来。

“阿江他搞黄站，去年被抓了，判了几年。现在这家电脑店他转让给了我们打理。”

“黄站？什么是黄站？违法？坐牢？怎么可能！？”

我不知道什么叫黄站，但既然是违法要坐牢的，应该是很不好的东西。

但是，怎么可能？阿江？违法？坐牢！？

不！这不可能！！

我怔怔地坐在那里，大脑里一片空白。

这些年，阿江对我那么好，阿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，他怎么会违法，他怎么会坐牢？

不，这不可能。

我不知道我在那呆坐了多久。

我试图站起来，但是我发现我手足无力，不知所措。

小夫妻俩很善良友好，他们试图安慰我。

最后我还是站起来了。

阿江发生了这么不好的事，甚至也许他是坏人。我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。

我努力站了起来，拎起我那巨大的红白相间的塑料袋，此刻它显得又沉重了许多。

我想了想，打开袋子，从里面拿出了一袋番薯、一袋花生，还有一桶花生油。本来都是想送给阿江的，既然他不在，那就送给红孩儿吧。

告别了他们夫妇俩，我拖着沉重的步子，离开了那家电脑店。

前途茫茫。

我的心里更加迷茫。

多年来，阿江一直是我的偶像和信仰，现在这信仰一下子崩塌了。

我甚至连对做网站这三个字都产生了一股切齿的恨。

为什么，是网站毁了阿江。

我再也不要听到网站这两个字了！

我举目前望，不知道去哪里。

无亲无故，连阿江都没了。

先找份工作吧。

天上人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，这几个字映入了我的眼帘。

房子。

我……

我最初的梦想。

我还是去学盖房子吧。

我打起精神，日子还是得过下去，重拾当年的梦想，去盖房子也好。虽然阿江说，盖房子不如做网站。

但是，现在，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。





……

（旁白：多年后，小林没有像当初跟阿江说的那样，学做网站，她进了房地产行业，终生跟砖瓦水泥打交道。但是，内心受过的伤害，终究是难以抹平的，她跟阿江之间，她跟网站之间，总有一些未了结的事情要了结。）

（欲知后事如何，有空再来分解）

pest

伟大的故事开始了

失落的糖果

又见基情，我很欣慰

cylllxt

人才呀，赶紧留名，另：钻石广告位招租

懦弱的狼

我居然看完了。没有高潮。

宋慧乔

。。。。。。

fariwajo

不要太监了啊

TBL9222

基情四射................

.

天堂没有雨天

擦， 我居然看完了。。。